傅谨时的房间格局几乎和隔壁傅予行的一模一样。
床衣柜沙发和椅子都摆放在相同的位置连墙壁上的挂钟都是同品牌同型号“滴滴答答”的秒针在死寂的房间里规律行走像是某种催魂的铃音。
穆南城这小半辈子闯过枪林弹雨趟过万丈火海他在生死之间游走无数,再离奇诡异的事他也司空见惯,饶是如此他此刻都觉得脊背上一点点冒出凉意。
有什么人会完全按照死人房间的格局来布置自己的房间?
傅谨时这个人处处都透着古怪,他的面容声音,气质神态,甚至连一些最细微的细节都与傅予行别无二致。
就像是就像是傅予行在傅谨时身上活过来。
这个念头萦绕上来时,穆南城一瞬间身体发冷,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人抽干他狠狠甩了甩头想把这骇人的念头甩去,却在下一刻又绷紧了身体。
微型手电的光芒凝聚在床头的墙壁上那里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相框。
穆南城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的两个年轻男子身上。
相框是电子的,里面的照片按照每30秒一次的频率更新,每一张都是傅予行和宋萧然亲昵的,温馨的,快乐的,幸福的。
最后扑进穆南城眼瞳里的,是一张放大的双人半身合影,照片的背景是红色幕布,幕布前的两人都穿着白色衬衣,笑看着镜头。
那是所有在民政局登记过的人都不陌生的,结婚登记照。
萧然的饭局结束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时近六月,初夏未央。
晚间的风散发着丝丝热意透过洞开的车窗吹在方茜洇红发烫的脸上,她枕在萧然的肩上半阖着眼,行人和车流都像是快放的镜头忽闪而过。
“停车!”
方茜忽然急急出声,车门一开,她飞快地奔到一棵树下,然后大吐特吐了起来。
“茜姐,”萧然红着眼眶蹲在方茜的面前,他从冯至的手中接过纸巾和矿泉水递给她,歉疚地说,“你为我受苦了。”
“尽说傻话,这算什么苦,”方茜仰头喝下水,涮了涮嘴又吐出来,“能把事情谈成,就什么都好。”
“我以后也会自己学的。”萧然认真地说。
“你要学什么?学喝酒?”
萧然点点头。
“你敢!”方茜站起来,佯怒地轻拍了下萧然的手臂,“你要是敢学坏,我非抽你不可!”
“喝酒就是学坏吗?你们不都喝吗?”
“我们这是被逼着没办法,有些事只有在酒桌上才能谈,半真半假,要笑不笑,谈好了皆大欢喜,谈不成也不会翻脸,这是生意场上的必修课,”
方茜伸手想摸摸萧然的脸,却感到自己手太凉,转而摸他的头发,“但我能喝,你不能喝。”
“为什么?”
“不为什么,喝酒没好处。”
萧然抿了抿嘴,没敢说出其实他已经喝过很多次酒了,其实并不算很难受,喝完了睡觉还特别沉。
他张开双臂跨前一步抱住方茜,方茜呕吐的时候身上不可避免沾了星点秽物,赶紧要推开他:
“哎,放开!姐姐身上脏!”
“不脏,”萧然比方茜高出一个头,但他却把头埋得低低的,脸蛋蹭在方茜的脖颈间,“我姐姐怎么会脏。”
方茜鼻尖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方茜至今还记得大三那年她的老家发生特大地震,知道震源就是她的家乡,方茜当时急得晕厥了过去,醒来之后闻听噩耗,她就发起了高烧。
她病了半个多月,老师和同学们轮流照顾她,有一回夜里她醒来,看到傅予行和萧然窝在病房的沙发上睡着了,她动了一动,萧然就醒了过来,欣喜地扑到她的床边。
那时候萧然才十四岁,身板非常纤弱,他把方茜扶起来,让她靠着他的胸口,环抱住她,傅予行就给她喂粥。
她那时候就跟萧然说:
“姐姐身上脏,你坐远一点。”
“我的姐姐,怎么会脏。”
那时萧然也是这样回答她,小少年温润的眼眸在灯光下被点映成浅浅的淡金色,好像阳光一样温暖了她。
方茜抚摸着萧然柔软的头发,深深地叹息,这个孩子总能带给你一种无法言说的柔软和感动,他能感受到你对他的好,也毫不吝惜地让你知道他需要你,他依赖你,他爱你,他会回报你。
“这么大了,”方茜轻笑着说,“还这么会撒娇,可怎么办才好。”
萧然更加在她的脖颈间蹭了蹭,好像一只眷恋无限的小猫咪。
方茜胃里不舒服,萧然让她挽着自己的胳膊,陪她慢慢地往公寓走,冯至开着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方茜悠悠叹了口气:
“当年在京大里,我们也经常这样在校园里走,不过那时候都是你挽着我的胳膊,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你喜欢撵着我的影子走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你就长大了。”
萧然神色怔忡。
是啊,初始的时候萧然和方茜最亲近,她是温柔的大姐姐,能很好地照顾他的生活,开解他的心结,在那段时间里方茜几乎替代了贺乔的位置,给予他年长女性才有的柔情和温暖。
萧然那时候甚至还没有方茜高,终日黏着她,即便在走路的时候都要踩着她的影子走,傅予行就跟在他们身后,笑看他们。
后来他长大了,知道了男女有别他不晓得其实男男也该有别的。
再后来他和四哥走到一起,倒是方茜总是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了。
那时候他们都年少,以为身边的人会陪伴一辈子,你跟着我,或者我跟着你,其实都没关系,说好了一起走,走到天荒地老的尽头。
只是用不了很多年,他们就懂得,时光不堪回首,年少难许白头。
萧然的脚步放得极慢,像是地上有什么藤蔓植物缠绕住他的脚踝,每一步都迈得沉重,他低低地说:
“茜姐,我想我四哥了。”
方茜的眼眶里迅速弥漫出泪水,沾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是我不好,又惹你伤心。”
萧然摇了摇头,勉强牵起嘴角:
“没有,我现在很好,茜姐,我会好好的。”
萧然原本想告诉方茜,傅家又寻回了一个儿子,今晚傅宅大宴宾客,欢迎二公子回归,他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但想来一定衣香鬓影客流如织,那些人,又有几人能记得,曾经风华无限的傅四少呢?
他觉得很难过,他为他的四哥而难过。
到了今天,还能把傅予行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的,是不是只有他和方茜了?
这世上最美最好的东西总是最短暂,命运肆意地施舍,又不打一声招呼就收回,人如蝼蚁,情似草芥。
萧然有很多很多的不忿和怨憎想跟方茜倾诉,但是看到方茜弥漫着悲伤的眼神,他又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他鼓了鼓脸颊,攥起拳头,用轻快的声音说道:
“茜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罗湖湾上吗?那时候我们刚回南江,我四哥就说总有一天这个岛会被开发出来,他要在岛上建一个度假村,要移植很多很多的树,把房子盖在树上,小鸟就在窗外筑巢,每天早上它们会叽叽喳喳地唱歌,我一打开窗户,小鸟就会跳到我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