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辰被靖无月逼迫的退无可退,他倚靠在漆栏与屋线的夹角处,惊恐无措的躲避着那朵莲魂的靠近。
靖无月不曾知晓那些在他消沉的岁月里,江予辰究竟在昆仑墟经历了什么,他本该在天雷之下尸骨无存,神魂湮灭融归玉川云海,可他却安然无恙的分裂了自己的一半神魂,保全了他的另一半神魂不灭,转世为人。
他分明记得自己将神魂凝化成莲朵的时候,将他所有的爱与纯澈的情感都融汇了进去,不希望自己的一丁点瑕疵沾染了他的纯白,是以他很小心的将自己最干净的最温柔的那一部分献了出来。
他知道这个男人性子刚烈,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牺牲,他便将这朵神魂凝化的莲花放在了他的神殿门口,躲在暗处看着他诧异的将这捧真心托在掌中。
在昆仑墟的时候,他虽爱慕虚辰神君,行事作风上有些狂妄的涎皮赖脸,但他却绝不是个强迫绵缠之徒,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守在九万重阶梯的阴暗处,仰望着皑皑白雪之中灯火熠熠的玉山神殿。他有他的骄傲与自尊,亦是尊重对方的寡淡疏离,爱是他自己的事,接不接受是对方的事,在这段情感没有得到回应之时,该守的分寸与廉耻他还是知道的。
可这一切都在他正人君子的做派之下破碎的尤为彻底,他为这段感情付出了代价,被心中求而不得的执念吞噬了本心,他不光将自己拽下了神坛,也间接的将这个无辜的神祗贬入了肮脏的轮回。
在神界几百年的岁月里,他将自己禁足在玉山神殿,一刀一刀的在白玉上刻摹着挚爱的轮廓,他不是不恼恨自己的软弱,可他真的太想守护他,想要在延缓神隐之期的间歇里去找寻到可以攻克的办法,可他终究战胜不了命盘的轨迹,战胜不了天道的因果轮回。
终于在一日复一日失去爱人的悲痛之下,他摈弃了作为一个神明的职责与怜悯。
也许这一切,都能在这另一半的神魂里找寻到答案,可他不敢,他怕江予辰三生的记忆融合,回忆起了往昔种种,会更加厌恶如今满手血腥的自己。
靖无月只是想吓吓他,让他学的乖顺一点,这样他就不会喜怒无常的折磨他了。
“原来最令你感到害怕的,居然是这样一朵人畜无害的魂魄,你的反应真令我感到困惑。”靖无月总是不掩他顽劣的笑,那里面没有一丝怜惜,只有浓沉的探究与藐视。
江予辰也不知自己为何恐惧着这团莹白的接近,这就像他不愿意接受玄鹤真的痴缠与爱恋,它们既让他感到恶心,又感到暗无天日的惶遽,那种砭入骨髓的屈辱与鞭挞,只消一眼便痛彻心扉。
“你把它拿走,我不想再看到它!”
“好!我听你的,反正我也不想,现在就让你回忆起那些,血脉贲张的画面!”靖无月一边说着,一边狎昵的舔舐着自己的嘴唇。
可就在他想要将莲魂融嵌进骨血之中的时候,先前落荒而逃的岚音再一次鬼魅般的从檐瓦上游曳而出,纤细的葇荑劈手便来夺取那朵晶莹的魂魄。
她的忽然出现是靖无月没有想到的,湛屿不识岚音的转变,可这个魔物是经他一手炼化的,她能有今日的情绪智谋都是靠着自己的一缕魂识,可此时她的逆反之举,让这个一项运筹帷幄的男人感应到了诡异之处。
岚音出手狠辣,丝毫不顾念靖无月的再造之恩,她二人之间仿佛隔着血海深仇,招招落下都带着砭骨的肃杀。
缠斗之中,靖无月感应不到自己的神识了,眼前这个眉目肃冷,恬静寡颜的女子,再也不是那只血海里滋生的魔物了。
靖无月的掌心蓦地从骨血之中祭出魔剑灼世,护手处烛龙盘绕的血魄石赫然睁开了诡谲阴森的赤瞳。
他剑指岚音,厉声询问道:“你究竟是谁?”
在魔剑出世之时,岚音已经翻身上了屋檐,她施施然的蹲落下来,洁白的裙裾在翠瓦上铺陈出一泄素雅,她偏头媚笑,眸中毫无情感,嗓音甜腻中淬着寒凉的戏谑,“我是岚音啊!您最忠心的奴仆!”
“少废话!”靖无月并不上当,眸锋里有煞气滚过,“你根本不是岚音,不要跟我兜圈子,你究竟是谁?”
“哼!”岚音笑道:“我偏不告诉你!”说罢,这个阴冷的少女蓦地从掌心淬出一丛炽冷的蓝色火焰,向着靖无月掷射而去。
这火焰忽一出现,靖无月与那透明的魂魄俱是一愣,那太过熟悉的招式,在昆仑墟千百万年的岁月里,他们不止一次的见识过它的威力,那是凤凰独有的涅槃之火,本是与踆乌一样耀目的赤金色,却不知为何会演变成今日的明蓝色。
似乎是为了回应靖无月的诧异,岚音微笑着又将左手再起抬起,细腻的掌中又忽然燃起一簇金色的火焰,它就像蜡炬上蒸腾的火苗,又像凤凰尾羽上溅落的舌焰,那种焚化生命的炙烈,瞬间映热了靖无月的眉眼。
那团纯澈的蓝火在靖无月的躲避之下,降落于水中却未熄灭,反而像是火星溅在了油水里,“轰!”的一声在水面上蔓延起了滔天巨火,诡谲而阴冷的火舌妖娆似蜿蜒的腾蛇,将靖无月与脆弱的魂魄困囿在氤氲的热浪之中。
江予辰恐黎清受创,魂识入冥驱使着傀儡逃逸而去。待黎清安然无恙的逃远了,江予辰这才泄出一口积郁多时的闷气。
那团赤橙的火焰在岚音纤细的五指端来回跳跃,像暗夜里蹁跹独舞的精灵。岚音自檐瓦的边缘,向下方探视着,眼睛里的关切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她对江予辰说:“你怎么样?还撑的住吗?”
江予辰抬起头来,隔着一片雾气朦胧,他瞧不清岚音的脸,但是他能清晰的看到那簇在指尖跳跃的火焰,霎时间,颅内响起了一片声嘶力竭的啸叫,刺激的他跪地伏首,一种几欲冲破束缚的剧痛盘绞在脑海里,将一项忍耐力惊人的江予辰击溃到狼狈疯魔。
“啊!!!”一声难捱的痛呼脱口而出,他的双手死死的扼住额头,剧烈的痛苦使他呻,吟的嗓音都变了调,那种淬烧骨肉的炙热再一次从骨髓里蔓延出来,将他的每一寸皮肉都焚化成泥,骨血炙烤成渣。
眼见着他的痛苦无助,靖无月于火焰的包围圈里焦急的呼唤道:“予辰!”
而快他一步的虚魂却赫然穿过了熊熊的火焰,轻杳的身子如一片透明的羽毛向着江予辰飘了过去。